千夏 黄縢酒
她出现在我办公室玻璃门另一侧的时候我正对着纸盒里刺鼻甚至有些腥臭的海鲜味泡面作呕。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高中甚至大学的很多个打完工又回到宿舍挑灯夜战的夜晚里,都是这样一份泡面陪着我。
是什么时候起呢?我开始接受不了这种味道。
大概是和她在一起之后吧。
她不喜欢这种粉剂冲调出的廉价味道,也接受不了这种高油高钠的不健康食品。和她在一起后我就再也没动过了。
当然,我也自然而然的摆脱了只能吃泡面的拮据状态。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很生分。
我也心知肚明她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我不耻着自己的背信弃义与贪慕虚荣,却又在一日日的与她相处中甘之如饴。
她是清雅的长公主,出身注定了她的养尊处优也注定了她没日没夜的努力与整段的恋爱空白。
她只和我谈过恋爱,到目前为止,也只和我结过婚。
我时常觉得这样是不公平的,这对她不公平,她什么都给我了,我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很多年前我分不清她执意和我恋爱究竟是不是因为吴允熙,其实我到现在也并不清楚,但我曾经坚定的相信过她是真的喜欢我,无关她人。后来想想多会觉得自己幼稚,不过也都没什么关系了,都已经结束了,谁会去纠结那些残败故事的兰因絮果呢?
我猜她大概不会表白,也不会恋爱。就连在姻缘里的那个吻都生涩的让我难以招架。所以我们才会显得那么奇怪,
只是见面,然后接吻,又在一起。
热烈的开头过后就是大段大段的拘谨。
我自知身份有别,只打算充当秘书的身份,人贵在知不可越界。
她似乎也认可了我的这种做法,于是她在每一个我接送她上下课的最后对我微微点头,在我跑了五条街买到她爱吃的蛋糕之后对我笑着说谢谢,在我每月按时给她备好红糖姜水的时候忍着疼痛仰头看我。
我们呆在一起时很少说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对坐在图书馆的原木桌子上,我仔细标注着昨天手术报告的数据,她埋头背着枯燥的西方音乐史。往往就这样过完一整个下午,直到她饿了,我们才会一起去食堂吃上一口饭。
这些琐碎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多少,只有一些几乎变成我大学生活里程式化一般的事情还有一些记忆。
那年夏天的期末很热来着,我每天都顶着高温奔走在艺术楼和医学楼之间,被汗水洇渍的半袖一堆一堆的洗。
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夏天的午后没有任何预兆的对我说了一句超越陌生距离的话。
我照常坐在她对面,把空调下面有冷气的地方让给她,然后低头复习我的专业课。
反常的,她对我说话“复习是不是很累?”
我抬头看她,有点诧异“啊……还好,我都习惯了。”
她低头看书,我以为就这样结束,没多做思考,但她忽然又抬起头
“饭呢?你有在好好吃吗?”
我实在没能揣测她的意思,因为她没什么表情,我也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顿了顿回答她“嗯,会好好吃饭的。”
她没什么反应,我先笑了“我还要照顾你呢,当然会照顾好自己了。”
然后我看见她忽然也笑了,阳光大片大片的倾落在她身侧。
这些都是很恍惚的记忆了,很多个与她争吵过后的夜晚,我都会怀疑曾经的这些究竟是不是我的臆想。
鼻腔里是让我没有丝毫胃口的速溶海鲜汤味,会厌软骨似乎完全闭合,我的身体在抗拒这碗勉强被称为食物的东西。
我低头苦笑,原来和她在一起的这些年里我也被养成了曾经自己厌弃的娇贵病。
但我抬头看见她,忽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喉咙顺了下去。
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我大概会起身跑过去抱住她,就像好多年以前幼儿园门口的恩星向我跑来一样。
可是我不能,该由她来依靠我的。
我又在说这样奇怪的话了。
和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前妻。
她走到我面前,神色担忧,连日的紧张状态让她面容很憔悴。
她问我行李是怎么回事。
“我离婚了。”没什么可遮掩的。
“做的好。”她低头看了一眼我面前的纸盒,以我熟悉的动作把手包放到桌子上。
她说恩星的状态很不好。
莫名的,我并没有为女儿感到多大的担忧,只是看见她惊慌的神色和凹陷的脸颊时我抛开她对恩星的忧虑
“饭呢?你有在好好吃吗?”
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她愣住,转头看我,表情还停留在担忧与失措。
她肘窝处的皮肤细软,又白又滑。我想再摸一下她,于是张口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一定要撑住,如果你倒下了,恩星也完了。”
我的手又开始抖了,也许是潜意识里的娇柔在作祟,它颤抖的更厉害,我怕一下扎不准弄疼她,于是收回了手。
她就这样起了疑心。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抽筋了。”我故意露出破绽的伪装只会让怜悯翻倍。
她当然察觉出异样,翻开我的手检查,轻易的就发现了我受伤的痕迹。
如果说在我准备给她注射营养液的时候还在遮掩自己引起她注意的目的的话,那么此刻这恶劣的想法已经被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并且实现了。
她两手捏住我的手掌,眉头蹙起“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都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听见她自责的语气,心底竟泛起一丝得逞的快意。
我真是够差劲的。
她说她要悔婚,她不会和那人渣结婚的。
她忽然哭起来,悲恸的请求我留在他身边。
奇怪的是,我忽然想对她说,我什么时候离开过?
我不愿意承认,但哪怕她伙同周丹泰一起把我赶走,远赴重洋的这两年里我依然被自己的枷锁栓在她身边。
她不会知道。
我这卑微的样子,我也不愿意她知道。
要狗向狗贩子卖惨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简直像个神经病,真的,如果不是我又从美国回来了,她也许真的再也不会想起我了。
但她呢?就像反推发动机失败的航天器一样,永久的滞留在我的世界里。
我最后当然没说那种话,如果被抛弃成为定局,那我最后的尊严就是还可以假装自己没被利用过。
等恩星没事了她还是会离开你的。
我忘了第几次这样告诫自己。
她捧住我的脸主动吻上我。
贪恋的那一秒里,我还在回顾着自己不堪的半生。
以前靠初恋,现在靠女儿,夏允哲,你真是够滥的。
我推开她,誓要在她再次离开前留下最后一点颜面
“我会保护好恩星的。”
我看见她湿润的眸色和面颊上滚落的水珠,望着她悲戚低顺的眉眼,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心里坠落了。
我的月亮,她不该动摇,就算陨落她也还是来自天上的神明,她怎么能沾染尘土。
她不该。
是我的错。
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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